成王之礼-番外:(4)我们将彼此相拥,捧起一缕渺小的梦 new
岛主
6 天前

“什么出货?” “唉!算了算了,就知道不是你…” 看到琉璃瑶这副纯粹是状况外的疑惑模样,小夜收回盯着她的幽怨视线,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那点报复回来的小想法也彻底烟消云散。 小夜好气啊!果然是那两只小女仆借着瑶想惩罚自己的由头自己捣鼓出来的变态玩法! 眼前这性格别扭的家伙,虽然也爱借着龙印,动不动就变化出绳索以及一些令她脸红心跳的奇怪小道具来“管教”自己,颇为享受自己在快感与玩具刺激下娇喘求饶的狼狈模样。 刚认识那一年里,夜因此一直认为瑶就是一个就喜欢折磨女孩的变态施虐狂。 直到后边逐渐摸清楚瑶的性格,她才想明白,瑶的这种行为,与其说是她性格恶劣,就是要享受征服调教别人的快感,倒不如说更像是…… 嗯,更像一只被人不小心踩到尾巴后,瞬间炸毛、亮出爪子胡抓乱挠的敏感小猫。 想着,小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捏了捏面前娇小人儿脸颊上那还带着烫意的软肉,温润细腻的触感随即从微凉的指尖传来,可还没等小夜多享受一会这份美妙的体验,琉璃瑶的脖颈与耳尖便泛起一抹盎然的粉红,她不仅立刻打掉了“进犯”自己的双手,甚至还以极强的攻击性从被褥中扑腾出来,顺势就将小夜压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没好气地瞪着她。 “穿着不.…不知廉耻的衣服……溜进我的卧室,居然还捏我的脸,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夜被瑶一只手擒住双手腕部,对方半个身子的重量也都压在她的腰腹部,令她难以起身,但由于瑶本来就很轻,小夜并没有不适感,反而有种类似于被亲昵的猫咪踩在身上的温馨感,她也不挣扎反抗,反而笑吟吟地望着看上去气鼓鼓的瑶。 “没有没有…我只是很早就觉得,瑶你真挺像一只小猫的,奶凶奶凶的…” “你你你你你你……你突然说些什么不知所谓的事情……痴女!变态!流氓!你才是猫!你……你全家都是猫!” 琉璃瑶脸上的薄红更滚烫了几分,漓光溢彩的金色眸子里似有水光滟潋,恍惚间更有一蓬热气从她小脑袋顶上冒出,她也顾不上什么东陆女子含蓄的礼仪了,直接用力捏住身下少女脸颊,一边磕磕绊绊地重复诸如“痴女”之类的话,一边报复性地来回拉扯蹂躏着那两边白皙细腻的软肉。 是的,琉璃瑶骨子里就是一只性情孤僻、又无比敏感、偏偏还自尊心强到爆表的,可爱的粉色小猫。 而自己呢,尤其是在刚认识她那会儿,又恰巧特别“擅长”踩到她的尾巴,简直是每一言每一行都像是在琉璃瑶的雷区边缘疯狂试探、翩翩起舞而浑然不知,结果自然是没少被“抓挠”,就像现在这样。 当然,到后来嘛,似乎是这家伙欺负自己欺负成一种习惯了? 还是说她捆上瘾了? 总之,只要瑶心情不爽,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问题,瑶总要在她身上找补回来。 咳……咳,虽然平心而论,有时候被玩弄得还挺舒服的就是了…… 更可气的是,抛开那枚瑶一个念头就能让自己腿软到失去反抗能力的龙印不谈,小夜也是真的打不过她…… 就这样,小夜无比不幸地,充当了瑶小姐长达四年的用来发泄压力和宣泄负面情绪的专属软柿子兼抱枕玩具,虽然偶有机会能够小小地报复回来…… 小夜就这样被瑶骑在身上,蹂躏拉扯着自己的脸颊,回想起那些被“霸凌”的桃色记忆,很努力去让自己生出丁点怒气来,但从心底涌现溢出的却莫名其妙地只有温馨的暖意。 坏了?难不成她真的有受虐癖好?但她在小青面前明明又经常很过分地欺负到人家掉眼泪来着… “哈?你在笑什么!” 瑶骑在小夜身上,拉扯到自己都有点累了,不得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却发现小夜不仅不吃痛,甚至还一脸恍惚地模样,思绪早不知道就飘飞到哪里去了,本就羞恼的她顿时气得发出牙齿摩擦的轻微咯吱声,却是再也下不去手。 没办法,夜已经是踏足阶梯的超凡者,在全身都构筑出了完整的魔术回路,大气中的魔素无时无刻不在顺着这些魔术回路自动循环,洗炼强化着她的筋脉骨肉,就连体表肌肤的强度也是远超常人。 瑶先前那会那么用力的拉扯揉搓,在小夜那水灵灵的白皙脸上,居然连红印子都没留下,但瑶的体力却由于缺乏锻炼,甚至比寻常的少女还要更柔弱几分。 这就导致,明明是她在教训这个登徒子,但却越看越像是她在服侍着给小夜,给她做着面部按摩…… 气死了气死了! 觉得自己吃了大亏的琉璃瑶只能一边喘着气一边以鄙夷的眼神恶狠狠地撇视小夜,装出一幅看到脏东西被恶心到的嫌弃模样。 “那个,瑶……虽然我知道很失礼…但还是要提醒你一下,我这个角度,你走光了哦…” “…啊!” 被小夜这么一提醒,琉璃瑶这才注意到她此刻身上套着的根本不是什么能够见人的常服,而是一件绸料极其纤薄、因材质太过轻柔绵密而呈现出半透明质感的吊带睡裙。 白色睡裙款式简单,抹肩的吊带设计将她她圆润的肩膀和精致的锁骨都暴露在寝宫内柔和光线下。 裙摆不长,将将遮到大腿中部,最要命的是,这套睡裙为了舒适感而被刻意做得松松垮垮的。 因为先前那番颇为激烈的举动,她身下的小夜能透过前边那半截晃晃荡荡的裙摆,清晰地看到她莹润白皙的小腹,那可爱的水滴状肚脐正随着瑶的喘气而微微起伏。 不难想象,小夜的视线顺着她纤细的腰部曲线稍稍上移,更上方那微微挺翘的小巧胸部便暴露得清清楚楚,两点殷红的蓓蕾在布料轻飘飘的遮掩下,更是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琉璃瑶感觉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紧接着,难以形容的热度瞬间涌入全身,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甚至连带着锁骨处和手臂的肌肤都泛起了大片大片滚烫的粉色。 “咿!” 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惊慌失措的轻呼从她唇齿间溢出。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抓起一旁的枕头砸在小夜脸上,随后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般迅速从小夜身上跌了下来,忙脚乱地扯过被褥缩了进去,试图用绸被紧紧地裹住自己,却又因为太过慌乱而显得笨手笨脚。 看吧,就是这样,明明这四五年里无数次因为各种原因互相看光过对方身体,换做小夜就算是赤身裸体被瑶撞见,她也能保证自己顶多只是会略微尴尬,绝对不会如瑶一般有着这么大的反应。 虽然挺不可思议,但瑶确实是相当保守的女孩。 像那种那种把人塞满小玩具固定在木马上,里三层外三层套上繁美华丽的洛丽塔礼裙,再光明正大摆到大街上,伪装成衣架人偶来展览的变态玩法,琉璃瑶那翻出一本桃色绘本小说都会面红耳赤半天的小脑袋瓜,又怎么可能构想得出来呢。 这家伙,属于是嘴上叫得比谁都狠,捆起人毫不手软,但涉及到某些真正出格的玩法时,内心那些深处古板又传统的观念就会立刻冒头,让道德与羞耻感为本人逐渐上头的欲望摁下刹车。 虽然那相当过分的恶作剧绝对是那两个看起来乖巧可爱、实则蔫坏腹黑的小恶魔女仆自己的主意,但夜还是打算在瑶身上小小地捉弄回来,谁让瑶是她们的主人呢,不然还能指望她能替自己好好地教训一下那两只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小女仆? “哼,还好意思说我不知廉耻呢!瑶你自己穿的衣服羞耻度可没比我低上多少喔!” 小夜将枕头甩了回去,一挺腰便从柔软的床垫中翻直了身子,她故意挪动一圈,将自己裸露在外的整个光滑细腻的背部与小半截侧乳都大大方方地展示给琉璃瑶看,作出一幅对比的样子,只不过脸颊泛起的坨红与在耳垂蔓延的烫意无声揭露着,小夜的内心波动也绝不像她此刻的表情一样揶揄轻松。 “搬弄是非!我…我这是睡衣!明明…明明是突然闯进我寝室的你的错…” 瑶抓住夜丢过来的枕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直接用枕头蒙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留下一双湿漉漉的金色眸子露在外面,直勾勾地盯着小夜那被旗袍刻意裸露,又遭到两根纤细玉指按压强调的白腻乳肉。 “瑶,你这可是诬陷人了,明明是你那两只小女仆领着我进来的,结果主人一幅毫无防备的模样在呼呼睡着大觉,睡相还很不好看地把被子都甩了半截,什么大腿啊,小腹啊,肩膀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漏出来了……可是我好心帮你盖好被子的哦。” “不管!我不管!谁、谁让你靠这么近的!快、快滚……离我远一点!” 小夜带着一抹坏笑迅速欺进到瑶的边上,毫不客气就钻进被窝,肩并着肩,身体前倾,几乎是和瑶紧紧地贴在一起,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玫瑰与栀子清香的气息,透过两层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让瑶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对方肌肤的温度仿佛有着穿透力,直直落在她最柔软的心尖上,荡起一阵细微的、酥麻的轻颤。 她俏脸上的那抹薄红变得更加粉嫩诱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 瑶强行压下心中小鹿乱撞般的悸动与震颤,伸出一只裹在被子里的纤细小手,用尽全身力气,又推又搡地,想要将凑到她跟前的小夜挪开,但她本身的力气其实并不大,羞恼之下更是难以发力,那软绵绵的粉嫩小拳头落在肩头,与其说是驱赶,倒更像是某种欲拒还迎的撒娇,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诱惑意味,但那股因为羞愤交加而爆发出的气势却异常惊人。 “哎呀别推呀,先前你睡着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睡醒后就翻脸不认人呢?” “……什么意思……” “某人刚刚在梦里可是一直‘小夜’‘小夜’地喊着我的名字哦,握住她手的时候还像只遭受遗弃的小猫一样,不停地想往我怀里拱,唉唉唉唉,究竟是谁呢,好难猜啊。” “……” “做个噩梦而已啦,怎么会这么没安全感呢,还是说……” 琉璃瑶忽然不再推搡她,停止所有动作低垂下脑袋,小夜一边说着一边便伸手揉了揉她脑袋,那樱粉的发丝即使因主人刚刚睡醒而有些乱糟糟的,也依旧柔顺,触感细腻,不知道为何还带着温暖的热度,像是在抚摸鸟雀的翎羽,手感美妙得几乎要让小夜沉醉其中了。 她见瑶依旧低着小脑袋,一副乖巧的样子,只是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也没作出什么抗议,便又多揉了几下,甚至还得寸进尺地用手指戳了戳她脸颊的软肉。 “还是说……我在瑶你心里原来是这么伟岸的形象吗?嗯?瑶你说什么呢,我听不太清…” “……出去……” 琉璃瑶的声音变得又软又轻,樱唇轻颤间,即使紧贴在边上的小夜也听不清楚,只能看见瑶整个娇小的身体都在剧烈颤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她关切地俯下身来,将脑袋又凑近了许多,但迎接她的只有琉璃瑶红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滚烫脸颊、躲闪的眼神、以及那羞愤欲绝以至于有些歇斯底里的怒骂。 “我说……你——给——我——滚——出——去——啊!!!!” “欸?” 小夜没反应过来,对那照着她脸上来的纤纤小手没有半点防备,直接被打得一个趔趄,随后一股庞大的斥力凭空出现,强大到似乎是整个空间本身都在排斥着她,根本无法抗衡,小夜就这样直接飞出了琉璃瑶的寝室,重重地摔在客厅宽大柔软的沙发桌垫上,半个身子都深陷进其中。 “滚!就这给我老实待着!!不准进来!不准走!也不准敲门!更不准叫我的名字!!!” 琉璃瑶的声音从寝室内传出,带着明显的颤音,她似乎努力想摆出平日里那副高傲不悦的样子,话语里的意义也颇为过分,但不知为何此刻却只透露出一丝惹人怜爱的娇羞。 “砰!”地一声巨响,厚重的房门被她用力地甩上,甚至还从里面传来了门闩落下的清脆响声。 看样子玩大了…… 门外,捂着左脸的小夜瘫坐在沙发里,坐垫很软很厚实,那股力量又只是在排斥着她,所以除去琉璃瑶对着她脸上招呼的那一巴掌,小夜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 还没得她挣扎着坐直身体,面前紧闭的房门又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紧接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带着熟悉洗衣皂香味的衣物——正是她平时在学院里常穿的那套的黑色连衣裙——被猛地从门缝里丢了出来,精准地砸在小夜的怀里。 “还有,拿去换上!不准再穿那件不三不四的衣服!!!” 伴随着门内传来的一声气急败坏的命令,那条门缝“啪”的一声再次紧紧合上,这次是彻底锁死了。 小夜换好了那身熟悉的学院制服,被布料严密包裹的温暖让她稍微找回了一点“安全感”,不像那件紧致修身却四面漏风的旗袍,总让她有种在裸奔的恍惚。 遍布在她身体各处的绳印已经在一个简单的水疗术下彻底消失不见,但脸上那个清晰到五根手指分明的鲜红巴掌印,小夜出于忐忑的愧疚心理,还是决定让它在自己脸上稍稍再待上一会。 琉璃瑶羞恼之下也是动用了魔素的,她体内的魔素含量已经达到八级魔斗士的水准,这一巴掌打下来,就算是小夜也觉得有些火辣辣的痛。 但没办法,谁叫自己捉弄人家呢。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小夜总觉得今天的琉璃瑶特别可爱,心里边想要欺负她的想法怎么也克制不住…… 就在她反思着自己行为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的时候,一只宛如人偶般精致可爱的女孩,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乖巧地站在她身侧。 是娜可,那位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腹黑无比的猫耳女仆。 “呀!” 几乎是条件反射,小夜猛地从沙发里弹了起来。 她甚至下意识地用胳膊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眼神中充满警惕和难以掩饰的后怕,活脱脱一副刚遭受过侵犯、对周围一切都保持高度戒备的受害者模样。 嗯……不对,从某种广义的角度来说,她好像确实是被眼前这个,以及另一个还没出现的,两只体型比她还要娇小的小恶魔给侵犯了。 娜可似乎完全没在意小夜摆出的戒备姿态,也十分懂事地没有去关注她左脸上颇为清晰的巴掌印,依旧保持着平淡的笑容,提裙躬身行了一礼。 “奈特罗德大人,少主为您准备了一份惊喜,不过在此之前,少主大人希望您能暂时闭上眼睛。” 说着,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条触感丝滑、质地柔软的黑色眼罩,双手捧着递向小夜。 “惊喜?闭眼?” 瑶不是刚刚还在生我的气吗,怎么又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小夜狐疑地看着娜可,又看了看手中的眼罩,基于不久前惨痛且欢愉的经历,她已经充分体验了轻易详细这两位胶乳小女仆的后果是什么,小夜合理怀疑这会不会又是捉弄自己的新恶作剧。 但转念一想,在她们的主人——也就是瑶的面前,这两个东西总该收敛一下吧。 将信将疑地,小夜接过了那条眼罩。 触感冰凉丝滑,没什么奇怪的。 她微微迟疑,想到娜可所说的来自琉璃瑶的“惊喜”,最终还是心一横,将眼罩轻轻地戴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反正最糟糕的情况也经历过了,还能怎么样呢? 黑暗遮盖视野,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官似乎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她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从瑶房间里飘来的熏香,还能感觉到娜可后退了几步,然后…… 一阵极其轻柔的,恍若月光流淌过湖面的丝绸摩挲声,伴随着鞋跟落在木板上有节奏的清脆脚步,从不远处的某个方向响起,缓缓地、似乎正朝着自己靠近。 那声音是如此的轻柔曼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正在编织着某种华美而庄重的乐章。 片刻之后,小夜感觉蒂娅那带着胶乳微凉触感的小手轻轻靠近,然后灵巧地替她解开了脑后的系带,摘下了那遮盖视线的眼罩。 光线重新涌入眼帘,小夜下意识眨了眨眼以适应亮度。 当她的视线最终聚焦,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连呼吸都被她遗忘。 只见琉璃瑶,静静地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客厅中央。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袭华美到足以令月光黯淡的长裙。 眼前的礼服,宽袖交领、衣袂飘飘,带着玛雅文明在永夜下流传数千年的韵美与雅致,不仅如此,它还精妙地融入了西陆宫廷礼服的设计元素,尤其是那种强调身体曲线、层层堆叠的梦幻之感,与东陆的古典韵味完美地相融在一起。 这一刻的琉璃瑶,简直与方才那位穿着睡衣、羞愤交加的少女恍若两人,却又奇妙地达成统一。 她是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既有着威仪与庄重,又散着出令人心颤的、慵懒的柔美与诱惑力,她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小夜跟里,光华内敛,却足以让周围的一切都失去色彩。 “奈特罗德卿,许久未见。” 她轻轻地开口,语调平和,依旧是那百听不厌,空灵甜美的嗓音,如同风铃在月下轻响,如同清泉流过山涧,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独特的韵律,动人得仿佛天籁。 但这柔美的天籁之音中,却又蕴含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庄重与不容置疑的气度,自带威严。 是的,再次站在小夜面前的,不仅仅只是琉璃瑶,不再只是那个会哭会笑、会害羞会闹别扭、与她一同经历过无数冒险的挚友。 同时也是继承着来自千万年之前的古老力量与沉重宿命的抱薪之人、是在现在维系着这片存续了长达上千年之久的玛雅帝国的帝王、是虽然从未亲眼目睹,却依旧因代代传递的信仰而在无数军士子民心中升华成地上神灵的存在。 她又一次,以这个最为完整、最真实的身份,与小夜相见。 “怎么了,奈特罗德卿,朕就这么好看么?” 就在小夜怔愣失神之际,琉璃瑶已经迈着优雅而沉稳的步伐,缓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曳地的华美裙摆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地滑过,好似流淌着璀璨的暗夜星河。 她停在距离小夜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撅了撅嘴,像是对小夜此刻呆愣失神的模样有些不满似的,嗔怪地白了她一眼。 那一眼之中,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娇纵与羞赫。 “还是说,你只是觉得朕的衣服好看呢…” 琉璃瑶轻轻抬手,微微提起裙摆,向夜展示着独属于她的皇帝的新衣。 这并非小夜记忆中那套威严庄厚的龙衮、只为突显其主不容置喙,唯我独尊的高贵。 虽然主色调依旧是象征着帝皇威仪的深邃墨黑,但这一次,绸料的选择似乎更为轻柔飘逸,泛着如同月华内敛的温柔光泽。 其上用璀璨夺目的暗金色丝线绣着比以往更为柔和、却也更为灵动的纹样——不再是单纯冷硬的篆文,以及用锐利线条勾勒出的,撑展开双翼,好似在睥睨世间的巨龙。 而是舒展的云纹、象征着新生的点点星光、还有那只振翅欲飞,有着六片羽翼的奇异鸟兽图腾。 这些金色的纹样如初春的溪水在墨色的绸缎上流淌,闪烁着细碎而温暖的光芒,仿佛将星辰揉碎泼洒在天河之上。 夜风吹来,这繁复的衮袍却好似一捧轻纱,在泼洒而下的月光中轻轻晃动,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琉璃瑶虽略显青涩却已玲珑起伏的曼妙曲线。 腰身收束得很紧,下方裙摆的款式却是蓬松且层叠地散开,数层绣着金线的黑色薄纱如同朦胧的云雾逸散垂落,裙裾宽大而绵长,好似一抹沉静的夜色舒展在房间的地毯上,显得高贵典雅,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梦幻与柔美感。 “我……” 小夜张口就想要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相互对视过无数次,但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盛装打扮、如此动人、美得几乎让她失语的琉璃瑶,小夜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只觉得脸上莫名其妙地有些发烫,心跳也乱了节奏,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甚至有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别急着回答,好好想。” 琉璃瑶垫起脚尖,被黑丝手套包裹的纤指轻轻抵在小夜的唇瓣上,随着她这个细微的动作,这套礼服中那些运用了在西陆婚纱中常见要素的大胆设计也暴露在夜的视线中,那些点缀着极其精致的、如霜花凝结的纯白蕾丝滚边的领口以及内袖边缘,在深邃的黑金主色调的衬托下,不知平添了多少属于少女的纯洁与惹人怜爱,令小夜的呼吸更加粗重了几分。 她胸腔中某个柔软的角落,突然毫无征兆地升起了一缕极其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情愫。那感觉……有些酸涩,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怅然若失。 而在那层叠的裙纱之下,甚至隐约能看到更为轻柔的、镶嵌着细小珍珠或水晶的内衬裙摆,随着她轻微的动作,闪烁着点点璀璨的光芒,好似月光透过纸窗,洒下一地的晶莹。 “这件新衮袍,可是赤龙送给朕的…” 瑶似乎对小夜这幅被自己容姿震慑到的样子感到非常满意。 为了让这份“震慑”更彻底一些,或者说是少女那点隐秘的、小小的虚荣心在作祟,琉璃瑶以更大的幅度,提起那层叠繁复的墨色金纹长裙的一角,带着它小小地摆动了几个弧度。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轻柔而优雅,带着几分不经意间的炫耀意味。随着她的动作,那宛如夜色流淌的裙纱轻轻晃动,露出了其下更多的细节。 ——不仅仅有内层更为精致的、镶嵌着细碎光点的裙衬,更能隐约看见一截被包裹在完美贴合腿部轮廓、带有细腻暗纹的纯黑色裤袜中的、线条优美匀称的小腿。 黑色的绸料紧紧地包裹着少女纤细的脚踝与向上延伸的一段弧度,与绚丽的裙摆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在那惊心动魄的华美之中,又平添着难以言喻的魅惑。 “想好吗?奈特罗德卿。” 看着小夜那似乎更加呆滞的眼神,琉璃瑶心中的那点小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低下头,看似在整理被自己提起的裙角,实则是在掩饰自己也有些微微发烫的脸颊和不受控制加速的心跳,随即又微微仰起那张被旒珠半遮半掩、美得令人窒息的小脸。 说实话,第一次穿上这件礼服般的衮袍时,瑶心里是颇有微词,甚至可以说是抗拒的。 那过于强调身形曲线的剪裁,那层层叠叠如云雾般的裙纱与绫罗,还有那些点缀其上的、带着明显西陆风格的蕾丝与荧石点缀…诸如此类的种种元素营造出极其强烈的“婚纱”既视感。 让她穿上这样一件仿佛是去嫁人的衣服,实在是有些羞耻…… 但这毕竟是赤龙的赠礼,其中蕴含的意义非凡,代表着那位古老的地缚神对她的认可与期许。 就算她心里再怎么觉得别扭、再怎么羞赫于这种过于柔美甚至带着点诱惑意味的款式造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穿上。 可现在,看着小夜因为自己这身打扮看得失神、甚至脸颊都微微泛红的样子,琉璃瑶那原本忐忑的心情,却不知怎么的,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忽然觉得……这件礼服,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至少,它穿在身上是真的很舒服。 那轻柔得仿佛是云雾的布料,带着一种奇妙的微凉触感,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肌肤,好似是冰凉的指尖在无声地、细致地描摹着她的每一寸轮廓。 这种从未有过的、被极致的温柔所包裹的美妙触感,让她那经常因为压力与职责而紧绷的疲惫身体,都像是到了泡温泉般的放松与滋养。 尤其是……看到小夜此刻的反应…… 瑶悄悄抬起眼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脸颊也泛起红晕的小夜,心底柔软的角落,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悄悄地融化了。 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甜蜜与羞怯的笑意,成为投入心湖的涟漪,无声地荡漾开来。 “是奉谀朕呢?还是得罪赤龙大人呢?” 她依旧将她那标志性的粉发在左侧梳结成髻,但却多了一顶象征着至高无上权柄的帝冕。 黑金色的冕旒之上,十二串流光溢彩的旒珠垂落而下,反倒像是最轻柔的珠帘,朦胧了她还带着些许稚嫩感却已是绝美的精致容颜,但又根本遮挡不住这份惊心动魄的美丽,只衬托得她好似晚雾中方才出水的芙蓉,氤氲摇曳的万千风情。 那双纯粹的金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小夜能清晰地看到,在那流光溢彩的旒帘之下,琉璃瑶白皙的双颊隐隐蕴着一抹诱人的薄红,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羞意,让她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柔和了许多许多,染上人间烟火的温度。 那根被瑶当作发簪,斜插在她樱粉与金色渐染的发髻间的六翼鸟状魂钢,质感好似温润的古玉,此刻正在月华中流转着金与银的柔和荧光,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与超脱凡俗的清雅气息。 情丝渐绾玉凝流,簪就三千繁华梦。 作为西陆人,明明对这些诗词最是头疼,但此时此刻,夜的脑海里却是无比清晰地浮现出这两句颇为矫作词藻来。 她心中突然泛起一缕极其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情愫。 那感觉……有些酸涩,有些空落,像是丢掉了什么东西,想要拾起,却又隔着一层无法触摸的薄纱。 夜咬了咬嘴唇,压下心中不知从何而起的感情,故作轻松地回答着。 “神皇陛下,我有得选吗,强迫臣民赞颂自己的美丽可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哦” “大胆!对朕如此失礼,可是大不敬的重罪…” 瑶故意板起脸,用威严的语调轻哼着,虽然口中说着“重罪”,但她那微微弯起的眼角和轻轻抿起的、忍着笑意的唇瓣,却暴露了她此刻无比真实的好心情。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小夜左脸那道微微肿起的巴掌印,魔术式的波动悄然闪动,并不复杂,但用来消弭这份本就轻微的皮外伤已是足够。 “就罚你,来当朕练习魔术的人肉架子。” “水疗术的进阶术式水愈术,还构筑的这么快,陛下您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一般的四级魔术师可没您这个施法速度哦。” 像是在酷暑被清冽的溪水抚慰,普通且标准的水愈术效果,感受到脸颊上传来的舒适感,夜盯着琉施术的左手,投以赞许的目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点评着。 这只是最简单的实用术式之一,可以说是每位魔术师都能熟练掌握的基础,并没有任何值得稀奇的地方,但这可是琉璃瑶在很短时间内构筑出来的。 瑶在魔术式构筑方面的天赋有多差,作为阶梯级大魔导士的小夜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清楚,以至于瑶体内的魔素含量已经可以媲美八级魔斗士,对魔素的操纵能力也极为优秀,但却依然只是位四级魔术师。 而瑶现在能这么快地完成水愈术的构筑,必然是经过了大量的练习,夜又怎么能允许自己不去夸赞她呢。 “哼…小题大做…” 琉璃瑶脸上刚褪去不久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却又忍不住带着点小骄傲地扬起下巴。 “朕好歹也是规规矩矩地通过了四级魔术师考核的人,勉强达到了毕业的最低标准…一个小小的三级法术而已,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吗。” “当然啦” 小夜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故意拖长了声音。 “我这不是想起陛下您刚入学那会的第一堂课吗,导师让我们每名学生轮流上台来释放一个最简单的火球术………嘶!” “闭嘴…不准说!.” 瑶立即回忆起了那堂课,那段经历堪称是她整个学院生涯中最丢人、最不堪回首的记忆,至今想起来都让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足下那有着很高防水台的精致漆皮高跟鞋,带着羞愤的意味踩上了小夜的足尖,还故意用了点力道碾了几圈,用疼痛打断了她的话语,同时,她也顾不上什么神皇的仪态了,一把揪住近在咫尺的小夜的衣襟,用力向下一拽,迫使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小夜再次低下头,几乎与自己鼻尖相抵。 “你、你故意的!” 琉璃瑶气得浑身发抖,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当时那位任课导师,在看到她连释放一个最基础,最简单的火球术都要比别人多花数倍时间,其他复杂点的魔术式更是错误百出、几乎无法成功构筑完成时,她露出的那副像是见了鬼一样的、难以置信又充满鄙夷的表情,琉璃瑶一辈子都忘不了。 导师当时甚至懒得掩饰自己的惊愕与不耐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阴阳怪气般的苛责语气,质疑她这个连魔术学徒基础都不牢靠的差生,到底是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与暗中交易,才能进入学所天底下最严苛的学院的、而且还是在精英汇聚的魔导科就读。 最后,导师更是毫不留情地、当众建议她“认清现实”,那些不可告人的关系网或许能帮助她入学,但绝对不可能帮组她在每学期的期末考核免遭淘汰。 她只记得当时自己直接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而身后那些一起入学的新生们爆发出的哄堂大笑,以及那些或鄙夷、或轻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更像是无数根细密的针,狠狠地扎在她的自尊心上,让她尴尬得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可没有嘲笑您的意思啊,这不显得陛下您进步很大吗,还请陛下明鉴!想当初您可是连火球术都要折腾半天的,现在这么复杂的三级魔术式居然一下子就构筑出来了…” “住…住口!不准提!那、那件事……永远都不准再提!听到没有!你要是再敢说……朕、朕就……朕就罚你……” 瑶那双氤氲着羞愤的水汽的眸子死死地瞪着小夜,声音又急又气,带着点委屈的颤音,又因为尴尬而极其地细微,断断续续且难以听清。 她“罚”了半天,似乎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惩罚,只能用更加用力的瞪视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那副气鼓鼓的样子,犹如被惹急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咬人的可爱小兽。 看着瑶这副炸毛的模样,小夜强忍着笑意,故意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要喷在对方脸上,压低声音,用带着坏笑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 “好好好,不提不提,不过……瑶你反应这么大,莫非……昨天你从毕业庆典上提前溜走,真的是因为心虚,害怕那些家伙来围观我们建校以来第一个以四级魔术师等级从魔导科毕业的“实战派天才”吗。” “哈?谁怕了!我是首席好不好,魔术师等级高又有什么用,那些比我厉害的魔术师,到训练场上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全都……打不过我…” 刚开始,琉璃瑶的语气冲的很,带着一股“我只用事实说话”的别扭劲,但到“炫耀”自己战绩的时候,她的声音却突然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不足,最后更是心虚到几乎嘟囔着说完。 虽然提卡尔皇家魔导学院只培养优秀的魔术师,但其实魔术师与魔斗士一对一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战力差距。 魔术师远距离的杀伤能力固然很强,不是魔斗士能抗衡的,但这些普遍都是七级以下的年轻学生,又能连续释放出多少道攻击法术呢? 只要打不中自己,那这些魔术师对她来说,和会缓慢移动的木桩没有区别。 就这样,琉璃瑶总能从那些魔术的空隙中穿插而过,宛如在战场上纵横多年的绝顶高手,同学与导师都惊叹地赞许她为“魔术师的克星”、“实战派天才”。 但现在是在小夜面前,她的那些底细,别人看不出来,但眼前这个咧嘴坏笑的银色家伙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什么“魔术师的克星”什么“实战派天才”,她之所以能轻松战胜那些比她等级高多了的魔术师,全都是因为她在作弊。 是的,作弊,身为最高序列魔女的瑶,一直在偷偷使用她的<第六力量>作弊。 只需要一个念头,她就算是在原地站着不动,那些攻击法术也绝对无法命中她。 来自言灵途径序列5谕令者的不可思议的伟力,足以令她在彼此都是第一次对上,互相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战胜任何一位史诗级超凡者,哪怕是那位都岩大魔导师,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如此强大,有着第四阶梯层次的宏伟力量,居然被她用来维护自己小小的自尊心,去对付那些不过十七二十几的少年少女,更丢人的是,欺负完人家小朋友后,自己居然还有些得意忘形…… “呜呃……” 想到这里,根本不用夜去说什么,琉璃瑶自己都恨不得立马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她也揪不住小夜的衣襟了,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摇摇欲坠。 “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陛下您昨晚怎么走的这么快,明明庆典才刚刚开始没多久呢,唉,看到小琉璃突然不见了,小青有多担心,陛下您都还不知道呢,她还以为又是自己哪里没做好,害得小琉璃在跟我们生闷气哩。” 提到小青,琉璃瑶原本就滚烫的俏脸又微妙地僵了一下,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郁闷。 她用极小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哼……又是小青,又是小青……搞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俩关系多亲密一样……” 不等小夜听清她到底在念叨什么,琉璃瑶已经猛地抬起头,像是要把之前积攒的尴尬都通宣泄出去似的,没好气地、甚至是自暴自弃地发着脾气。 “我走得快怎么了?!没错,我就是害怕被他们围观怎么了!我就是自建校以来,首位理论课成绩惨不忍睹、魔术师等级勉强达到毕业标准、每年都要靠探索积分硬堆额外贡献才能避免被开除淘汰、就这样混到毕业的‘首席’!我就是害怕被那些无聊的家伙像围观什么珍惜动物一样凑上来!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对我评头论足怎么了!” “诶,陛下,别生气呀,你的自称又变回去了哦……” “我现在就是我,琉璃瑶!不是合虚皇!合虚皇可丢不起这个人!” 瑶气闷闷地瞪了小夜一眼,那轻盈飘荡的宽大衣袖用力一甩,整个人便转过身去,却是透露出一股“我再也不想理你了”的娇嗔意味。 区区魔术领域的造诣高低,对她而言,本该是毫不在意、甚至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当小夜又在她面前提及小青时,那股没由来的烦躁酸楚与委屈又再次汹涌地漫延上自己的心头? “蒂娅!娜可!送客!” 站在瑶身后乖巧地帮她捧着裙撑的两位小女仆被自己主人计划之外的吩咐吓了一跳,在瑶那惊人气势下,她们娇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后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执行少主情绪化的命令。 “别呀!小琉璃,瑶,神皇陛下,是我错了行吗,别真的生气呀……” 小夜上前捧住了瑶的手,那微凉莹润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黑色真丝手套清晰地映在肌肤上,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服软和亲昵动作搞得有些措手不及,脸上刚刚消退的红晕又悄悄蔓延开来。 她有些不自在地抽出自己的手,轻轻哼了一声,却是又慢慢地转过身来,那双鎏金的瞳孔好似流淌着霞光。 “当然是你的错!哼!还不都是怪你!” “谁让你这家伙在学院里总是那么爱出风头?!做什么事都横冲直撞,一点规矩都不懂!结果呢?每次你得罪人了搞得我也要被她们盯上。” 她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说着。 “你知道有多少次,那几个总是喜欢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嚼舌根的讨厌家伙,用那种幸灾乐祸又带着酸意的语气,嘲讽我和小青是你的的拖油瓶和累赘吗,说我们之所以能通过一次次难度变态的学院试炼和小队任务,不过就是是运气好,纯粹是沾了小夜你的光,靠着抱大腿才能赖着不死留在学院里混日子……”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甚至开始半真半假地控诉起来。 “对!就是这样!要不是因为你总是惹麻烦连累我,我至于有那么多看不顺眼的家伙吗,学院四年里朋友没交到多少,全是死对头!,所以说我没什么朋友全都是你的错!” 瑶忍不住用手指戳着小夜的脑门,只是她那依旧泛红的脸颊和微微撅起的嘴唇,搭配上柔软空灵的嗓音,非但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显得十分可爱,像是在对小夜撒娇。 “对的对的,就是我的错…” 小夜摸了摸被戳的地方,见她真的有些生气了,连忙放软了话,再次轻轻住了瑶的小手,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瑶你当然是最厉害的!你为这份<第六力量>牺牲了那么多,随便用用又怎么了,当初那些嘲笑你的同学,不都早就因为通不过期末审核被学院淘汰出局了,倒是被所有人都看不起的你,不仅顺利毕业了,还获得了象征最高荣誉的‘首席’头衔哦。” “就算只看这四年里你在学院以及考核遗迹中的展示出来的东西,抛开所有别的身份,瑶你在我心目中也是最厉害、最特别的一个,你的强大,从来都不需要用魔术师等级或是别人话语来评量。” “哼……说、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安慰我……” “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的那种……” 此刻,小夜的语气中充满了真诚。 “是瑶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坚强,你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心灵最坚韧的人,如果不是认识了你,我可能到现在还是一个迷茫且空洞的空想者吧……” “肉麻死了……你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怎么这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 瑶有些怔怔地看着小夜,看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真诚与肯定,内心深处某个紧绷了许久的地方,似乎悄然松动了,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又泛起红晕,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抽出被小夜紧握着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处光滑的暗金绣线,嘴上却依旧不肯示弱,声音细细地反驳。 “再说了,就算……就算我……不对,就算朕真的是因为怕丢人才提前走的……” 她顿了顿,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真的在意小夜刚刚的话,又强行把话题拉了回来,带着点转移注意力的意味。 “那、那也比某些人强!至少朕还知道遵守规矩,不像某些人,四年里就没安分过几天!” “哦?” 小夜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指控颇感兴趣。 “比如呢?我怎么不记得我做过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 “还不承认?!就说第一学年的期末考核,你非要先帮根本不认识的大婶找她走丢的孩子,在大半个巢都上蹿下跳,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又自顾自地要帮那些人贩子去沦陷区找什么‘传家宝’‘命根子’,害得我为了找你们也跟着了道…” “别的小组都不知道积攒多少积分了,我们还在不知道哪个旮沓的地下室想办法脱困,最后还以为迟到先被扣除一大笔积分……” “哎呀……这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那会儿我刚到东陆呢,也不知道那伙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店家居然是人贩子,看我们三个人长的好看还想着拐卖我们……” 小夜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那第二学年的期末考核呢?明明都说了马上就会有专业的军方队伍加入搜援,你倒好,区区学员,居然敢一个人深入永夜外围,最后还碰上了一只战车级黑兽……那队走失小组学员的安危固然重要,但你的命就不值钱了吗?” “但最后结果总是好的呀,我们找到了那几个失踪的倒霉鬼,甚至还击杀了那只战车级黑兽,理事会因此奖励给我们小组好多好多积分呢。” “歪理!” 琉璃瑶被她这避重就轻的态度气得又想踩她一脚,但想到自己穿着高防水台的高跟鞋,还是忍住了。 “算了,你这家伙就是这种性格……也难怪我当初会那么讨厌你……喂,等等,我刚刚才想起来,你第一学年在学院中心广场的神皇雕像上乱涂乱画这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过账!” 瑶再次踮起脚尖,揪住小夜脸颊的软肉就是一通拉扯蹂躏。 “呜啊!神皇陛下,咱们不带翻旧账翻到那么远去的,最开始那会,您讨厌我,我也讨厌您啊,那个时候的恩怨怎么能放到现在来清算呢,唉唉!疼疼疼疼……” 小夜一边求饶,一边试图蒙混过关,脸上努力挤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哼,少来!” 琉璃瑶根本不吃她这套,揪着她脸颊软肉的小手反而更用力了几分,指尖微微用力掐入,总算是在那光滑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了一点浅浅的红印。 今晚一直被这个家伙捉弄欺负,现在好不容易抓到反击的机会,她可不会轻易放过。 “你说你也讨厌过朕?” 瑶微微眯起眼,带着几分危险的气息逼近小夜,温热的呼吸轻抚在夜的脸上,带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甜香。 “那好,你现在就给朕说清楚,当初到底有多讨厌朕?现在呢?现在朕在你心里,又是个什么形象?” 由于身高问题,她明明仰起小脑袋看着被她蹂躏的夜,但却不知为何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因为刚刚发过脾气,脸颊依旧泛着诱人的酡红,眼角也带着点湿润的水汽,配上此刻那副故意板起来的、带着点蛮不讲理意味的质问表情,活脱脱一只可爱的粉色小猫。 “欸?现、现在的形象?” 小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直接问题问得一愣,随即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她总不能直接说“我现在只觉得你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吧? 这话要是说出来,估计瑶会当场羞愤到宣读‘谕令’把自己丢出神皇行宫的。 “嗯哼?” 见小夜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琉璃瑶揪着她脸颊的手又加重了力道,以示不满。 “快说!朕命令你说!要是敢敷衍了事……” “好好好,我说我说!你先让我好好想想!” 脸颊上传来的清晰痛感让小夜连忙举手投降,看着近在咫尺的、琉璃瑶那双带着笑意与期待,或许还有点小紧张的金色眼眸,她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的嬉笑表情也逐渐收敛,变得认真起来。 双方都清楚,这不过是一个互相拌嘴的玩笑,正如她们无数次在提卡尔皇家魔导学院里那条铺满绿荫的走廊上进行过的那样。 但不知为何,小夜在这看似短暂的几秒凝视中,脑海中却如同按下了快进键,闪过了无数纷繁复杂的画面与念头。 那不断鼓动着的悸动的心令她在这个问题前陷入了沉思。 琉璃瑶究竟是谁呢,如果让瑶自己来回答,那么毫无疑问,她会告诉自己,她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高高在上、威严不容侵犯的帝王。 她会告诉自己,她是维系者与守护者,她也是暴君以及独裁者。 她是千万子民于心中升华的信仰,她也是无数魔女沉沦在绝望中痛恨诅咒的魔鬼。 她是黎明未至前长夜中唯一的救主,她也是将难以计数的无辜者推入地狱的残忍刽子手。 她会告诉自己,她绝对无法忘记自己手上沾染上的每一滴鲜血,她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希望的火苗。 她是玛雅帝国现在的神皇,尊号合虚… 但如果抛开这个身份,她看到的更多的,关于瑶的本身呢? 是那个自尊心极强,其实内心即敏感又孤独,却总是伪装出一副很凶、很冷漠的样子来回避他人关心,拒绝与别人建立联系的孤僻胆小鬼? 还是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炸毛,会因为被人夸奖而偷偷脸红,会因为看到不公而愤怒,会因为陌生人的牺牲而心痛流泪的善良女孩? 不对,都不对,仅仅只是这些又怎么能够概括得了她…… 最开始的琉璃瑶,又是什么样子的? 夜努力回想,记忆如海雪般纷飞,恍惚间,带着她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充满咸湿海风气息的夜晚,在东陆港口小镇一间破旧的旅馆客房里,是她与眼前这位盛装的少女的初次相遇。 黑色的金属面罩遮蔽了她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冰冷淡漠的金色眼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与人交流只能依靠那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 那是一位看起来无比瘦削、空洞且毫无生气、仿佛随时会消失在阴影里的粉色女孩。 从那之后,琉璃瑶这个名字,就化作一个充满了谜团与危险的漩涡,一次又一次地将她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最初那两年,夜几乎每次“重逢”,都会发现对方又换上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在做着与上一次截然不同,甚至立场完全对立的事情。 最开始,她是那个突然闯入自己客房,不由分说地宣称自己是什么危险的“魔女”、是必须被收容的目标,然后动作娴熟地将自己五花大绑、塞上各种让她羞愤欲死的淫秽道具,再过分地把自己塞进狭小的金属箱的变态搜查官。 那一晚突如其来的屈辱与惊恐,至今想起来都让小夜眼皮直跳。 然后,她是那个在自己满怀着对知识与先进技术的憧憬、历经艰难才进入提卡尔皇家魔导学院后,无处不在、阴魂不散的死对头。 她处处针对自己、刁难自己、莫名其妙就要在各种事情上跟自己较劲,那简直是小夜所能想象到的最糟糕最令人厌恶的舍友。 小夜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得罪过赤龙,不然为什么会摊上这么一个总是用那种那种极度不满且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家伙? 她甚至还是那个在后来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魔女幸存者与反抗组织内部,被秘密流传、被无数人咬牙切齿痛恨着的冷血加害者。 一个身为魔女,却泯灭人性,助纣为虐,亲手将信任她的姐妹同胞诱入陷阱、送进帝国那吃人不吐骨头工厂的无耻背叛者。 小夜曾亲耳听过那些侥幸逃脱、目睹挚友在自己面前失去一切的魔女们,在深夜里发出的、对她那深入骨髓、带着血泪的仇恨与最恶毒的诅咒。 最终,所有看似矛盾冲突的线索都汇聚到一点,所有的身份都指向那个最荒谬、最不可思议、也最令人憎恶的真相。 ——她,琉璃瑶,这个时而冷酷时而幼稚、时而残忍时而脆弱的粉发少女,竟然就是那个端坐于权力之巅、统治着广袤玛雅帝国、如同传说般神秘莫测的合虚神皇… 就是这个看上去甚至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暴君”,为了稳定帝国运转、榨取魔女的力量作为能源,亲手制定下了那一条条冰冷而残酷的、将魔女彻底非人化、物化管理的铁律。 就是这个高高在上的“独裁者”,为了拓展帝国的霸权、掠夺更多的土地与资源,悍然对西陆诸国发动了那场持续了整整十年的侵略战争,让战火蔓延两块大陆,无数家庭为之分崩离析,无数鲜活的生命在炮火中化为焦炭。 小夜记得,当自己一步步,在琉璃瑶的引导下揭开她的层层伪装,最终得知她真实身份的那一刻,心中涌起的并非只是惊诧,而是滔天的愤怒与极致的厌恶。 每一次与不同身份的琉璃瑶的“初识”与交锋,都在不断加深她对这个存在的误解与憎恨。 她曾无比、无比地确信,琉璃瑶,这个外表看似柔弱无辜、甚至带着几分惹人怜爱气息的少女,其内在,必然是整个玛雅帝国社会结构扭曲的罪魁祸首,是所有苦难、不公与罪恶的最终源头。 她就是一个披着精致人皮、内心却比最深沉的黑暗还要冰冷的魔鬼! 她为了满足自己那不可告人的贪婪与野心,不惜亲手折磨、牺牲成千上万的魔女同胞,甚至将战火引向无辜的异国他乡。 她亲手犯下的那些罪行,桩桩件件,都早已超越了小夜所能想象的最黑暗、最残忍的极限! 西陆那些在吟游诗人口中被描述得无比恐怖邪恶的魔王,与她相比,简直都像是能够得到神主宽恕的迷途羔羊。 如果……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一本骑士屠龙的热血小说,如果她真的是那个被命运选中的主角…… 那么琉璃瑶,毫无疑问,就是她命中注定要去挑战、去打倒、去推翻她的统治、最终将她彻底钉死在正义的审判台与历史的耻辱柱上的邪恶大反派! 想到这里,小夜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轻轻向上勾起,荡漾开一抹掺杂着太多复杂情绪却又无比柔软的微笑。 是啊,当时的自己,那个充满了正义感、非黑即白、恨不得立刻替天行道的自己,又怎么能够想象得到,仅仅在短短的几年之后,她和这个曾经被她视为“万恶之源”的家伙,竟然会经历那么多生死与共的冒险,会分享彼此最深的秘密与伤痛,会互相拯救过彼此,会成为对方生命轨迹中那无可替代的、最重要的存在之一呢? 命运的丝线,真是既残酷,又奇妙得不可思议。 是啊,瑶……她承载了太多的身份,每一个都宛若最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地束缚。 她记得自己是玛雅的子民,所以她固执地、甚至有些偏执地热爱着这片饱受创伤、被永夜笼罩的残破大地,甚至愿意为它的存续付出自己一切。 她记得自己是秩序的维护者,所以她必须冷酷地履行职责,将那些“不稳定因素”、随时可能给帝国带来灾难的魔女,提前识别、抓捕、收容。 她记得自己也是魔女,所以每一次抓捕同胞,每一次目睹她们被送入工厂,她的心都在承受着锥心刺骨的折磨。 她记得自己所做出的每一次背叛,背叛那些信任她的魔女姐妹,背叛自己道德良知的底线,那份沉重的罪恶感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她伤痕累累的灵魂。 她记得自己是肩负着万千国民生命与幸福的神皇,所以她必须冷酷,必须决断,必须必须像一个合格的统治者那样牺牲少数来保全更多数。 她也从未忘记,在因她的一道命令而掀起的浩大战争中、在抵御永夜深处无穷无尽黑兽入侵的血腥防线上,所有的那些为了她的“意志”、为了帝国的“荣耀”而牺牲、长眠于麦田之下的英魂…… 琉璃瑶就像一个上了发条、永远无法停下的陀螺,被这些沉重的、互相矛盾的身份与职责疯狂地裹挟着、鞭打着,近乎自虐般地履行着她认为每一个身份所必须承担的职责与义务。 但她却总是忘记,或者说,她可能从来就没有真正允许自己意识到——在剥离掉所有那些冰冷的、沉重的、光鲜的、令人恐惧、令人敬畏的身份与头衔之后,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少女。 一个在无边无际、仿佛永无尽头的黑暗与痛苦中,孤身一人挣扎着,倔强地蹒跚着,在早已干涸枯裂的心灵沙漠中,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踽踽独行的少女而已。 她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和小夜一样,会痛、会害怕失去、会偷偷哭泣、会笨拙地渴望被理解、渴望被拥抱、渴望被爱……内心敏感得像是蒙尘的琉璃一般、轻轻一碰就可能碎掉的孩子。 琉璃瑶记得所有因她而起的牺牲,记得所有因她的选择而背负的罪孽,她将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地刻在心里,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独自承受着良知与现实的残酷拷问,在无尽的自责与痛苦中反复沉沦。 她却唯独忘了……忘了要对自己,稍微那么温柔一点点。 忘了她自己,忘了那个名为“琉璃瑶”的少女,同样也需要被看见,被理解,被拥抱,在那沉重的枷锁与罪孽中同样渴望着救赎。 小夜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如此娇小、肩头如此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躯壳里,究竟蕴藏着何等恐怖、何等强大、甚至强大到近乎是自虐般残忍的意志力。 她,琉璃瑶,这个可怜又可敬的女孩,她能够用来支撑着自己走过那漫长到长达百年的炼狱般的人生的力量,竟然仅仅只是来源于那短暂得如同朝露的童年光景吗。 竟然只是从那片早已泛白模糊的回忆里所汲取到的、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早已被现实碾碎的温暖与美好回忆吗? 她就是靠着这点早已褪色的微光,去独自一人对抗着这片广袤而残破的大地上最粘稠的黑暗,最冷酷无情的现实,以及那足以让任何正常人崩溃发疯的、关于魔女、关于世界、关于自身宿命的恐怖真相吗? 她究竟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小夜扪心自问,如果……如果命运的剧本对调,让她站在琉璃瑶的位置上,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就面对同样的选择,背负同样的重担…… 她真的能够像琉璃瑶一样坚强吗? 即使心房早已被现实的利刃切割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即使坚守的意志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与牺牲中遍体鳞伤、摇摇欲坠;即使在抬头仰望那片名为“未来”的、无尽漆黑的长夜中,连一丝一毫希望的星光都看不到…… 她是否,也依旧能像瑶这样,死死地、近乎偏执地守住内心深处那“善良”的本源? 是否依旧能像瑶这样,对这片带给她无尽创伤与痛苦、冷酷无情的土地、对那些爱戴敬着她畏着她的人,那些诅咒着她痛恨着她的人……仍旧爱得如此深沉,如此复杂,却又如此义无反顾? 或许…… 小夜苦涩地想,或许,她早就被那如泰山压顶般的重担,被那冰冷到令人窒息的残酷真相,彻底压垮,精神崩溃了吧? 她会不会,早就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草菅人命、视情感为累赘的冷酷无情的暴君? 或者更可能的是,变成一个彻底放弃了所有希望与责任,在无边的疯狂与迷茫中,拖着整个世界一同毁灭的疯子? 从小被爱与唱诗班的颂歌簇拥着长大的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更深入的想象…… 而瑶呢? 小夜静静地看着琉璃瑶,看着她包裹在华美礼裙之下单薄消瘦的肩膀,看着她那双纯净眼眸深处被隐藏起来的深深的疲惫与孤独。 心中积攒了许久的回忆与思绪如奔涌的河流冲刷着她的心岸,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敬佩、怜惜、赞仰、以及某种早已超越了友情、甚至可能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炽热而深刻的情感,恍若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她心腔最深处激烈地积聚、升腾,几乎要破体而出。 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湿润,鼻尖泛起强烈的酸涩感。 突然之间,她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冲动——一种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紧紧地、紧紧地将眼前这个咬牙坚持、伤痕累累的女孩拥入怀中,让她卸下那副沉重到令人心疼的皇冠与枷锁,让她放下所有的伪装与坚强,就在自己的怀里,痛痛快快地、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 然而,理智与此刻的氛围让她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在那股满溢而出的酸楚中,夜艰难地试图开口。 “现在的瑶在我心里啊……嗯,当然还是那个尊号很羞耻的神皇陛下……” “哈?这算是什么回答……” 琉璃瑶不满地皱紧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没,没有,除了这个身份外,瑶你在我心里…怎么说呢,就是瑶本身…” “什么跟什么呀,我当然是我啊,你想了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糊弄的答案?朕可要生气了哦。” “唉,抱歉抱歉,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嘴有点笨……比起说出来,我更想用行动来向瑶表达……” 下一秒,在琉璃瑶带着一丝疑惑和不解的目光注视中,小夜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却又仿佛是内心深处最真实选择的动作。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腾的情感都暂时压下,挺直的脊背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弯下,右膝优雅而郑重地,触碰到了琉璃瑶面前那柔软厚实的地毯上,随即,她伸出双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虔诚的珍重意味,无比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琉璃瑶的手。 “你…” 瑶彻底僵在了原地,揪着小夜脸颊的那只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 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因为惊讶而睁圆,长长的睫毛恍若受惊的蝶翼轻轻颤抖着,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升温、变红,一直蔓延到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耳根,看上去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 没等瑶说出话来,在那双映着星点的金色眼眸的注视下,小夜微微低下头,将一个轻柔如羽毛、却又蕴含了她此刻所有复杂而炙热情感的吻,深深地、郑重地印在了瑶纤细修长的手指指节之上。 这并非简单的亲昵,而是一个骑士向他效忠的君主,一个信众向他追随的殉道者,所能献上的最高规格的敬意。 这也是夜在这一刻,发自内心认为,自己早就应该给予她的,一个迟到了太久太久的、代表着彻底理解、完全信任、以及心甘情愿托付一切的跪吻之礼。 “……” 乖乖站在琉璃瑶两边,恭敬地捧着她拖尾裙摆,好似两尊人偶的蒂娅与娜可,在看到小夜单膝跪地,做出亲吻她们主人手背的动作后,两双漂亮的晶蓝竖瞳顿时闪烁起犹如饿狼般的绿芒,她们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随即都用空出来的那只小手,悄悄在身后的空气中兴奋地击了个掌。 虽然小夜因为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她们的小动作,就算看到了,恐怕也难以理解这两只小恶魔女仆突然间自顾自地在兴奋庆祝个什么劲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缓慢。 方才激荡不已的莫名情愫,已经如悄悄退去的潮水,在小夜心中逐渐平复了大半,只留下近乎于做出尴尬举措后,那种奇异的平静与忐忑。 琉璃瑶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她保持着这个单膝跪地、低头轻吻手背的姿势。 但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被自己捧在掌心、唇瓣所触碰的那只戴着手套的小手,依旧在微微地、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着。 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微妙的尴尬。 小夜的心开始往下沉,脸上也逐渐升起一丝热度,她是不是搞砸了? 这个在西陆象征着最高敬意与臣服的礼节,放在东陆复杂的习俗与颇为克制的礼仪观念下,是不是显得太过突兀轻浮、甚至有些滑稽可笑? 自己是不是马上就要被瑶取笑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懊恼与略微羞涩感开始在小夜心中蔓延。 她甚至开始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马上、不动声色地起身,然后随便找个借口,假装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小夜的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这个姿势的时候…… 滴答。 滴答极其轻微的声响,好似雨打芭蕉。 她清晰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液滴,接连不断地从上方滴落,砸在她正捧着琉璃瑶小手的手背肌肤上。 那温度,滚烫得惊人。 ?! 这是…… 小夜诧异地抬起头。 只见琉璃瑶依旧站在她面前,脸上甚至还维持着一抹带着淡淡得意与愉悦的微笑,那双纯粹的金色眼眸也依旧温柔地注视着她。 只不过有什么东西,正不受控制地,一颗接着一颗,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眸中滚落,划过她白皙细腻的脸颊,留下一道道晶莹湿润的痕迹。 是眼泪? 瑶这是哭了? 察觉到小夜望向自己的、充满惊讶与困惑的视线,琉璃瑶像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她疑惑地轻轻歪了歪脑袋,像是搞不清楚状况,她抬起另一只戴着黑色真丝手套的小手,用食指轻轻擦拭过自己湿润的眼睑下方,指尖立刻沾染上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啊……” 她看着指尖上那点冰凉又滚烫的湿润,似乎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愣愣地眨了眨眼睛,随即连忙想要恢复那份属于神皇的威严与矜持,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显而易见的慌乱与无措。 “我……不对……朕……朕、朕这是……怎么……哭了?” 她像是觉得自己的这种反应极其丢脸,又极其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滑稽可笑,自嘲般地轻轻摇了摇头,试图用一种故作轻松、毫不在意的语气来掩饰此刻内心那早已翻江倒海般的汹涌波澜,但那无法抑制的、带着浓浓颤音的哽咽声,却彻底出卖了她此刻真实的情绪,让她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失去平日里的从容。 “真、真是不像话啊……朕……咳……朕……朕才没哭呢!只是……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不对!朕是……是因为……太、太高兴了而已!对……对,就是这样……只是有点……嗯……有点喜极而泣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么说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小半步,仿佛想通过要拉开一点距离,以掩饰自己失控的情绪。 她用力地、甚至有些粗鲁地用手背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试图将它们逼迫回去,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那滚烫的泪珠,像是终于冲破了她内心深处那道坚守了太久太久的堤防,好似决堤的洪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反而更加汹涌澎湃、源源不断地从她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中奔涌而出。 很快就彻底浸湿了她手上的真丝手套,也将她眼前的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一片朦胧模糊、摇晃不断的水光之中。 真是奇怪啊……她为什么……会哭成这个样子呢? 明明……明明应该在小夜做出如此“大逆不道”却又让她心头狂跳的举动后,她先是要得意洋洋地享受一番对方的“臣服”,然后再故意调侃几句让她起身,或许还可以顺势要挟,好好欣赏她那脸红心跳、手足无措的样子,来满足自己那点小小的恶趣味才对。 这才是自己应该有的反应,也是琉璃瑶一直以来所习惯的、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 可为什么……为什么在感受到小夜那轻柔却又无比郑重的吻,落在自己指尖的那一刹那,所有那些精心构筑起来的、那些名为“理智”、“威严”、“伪装”的城墙,会恍如被投入炽热熔岩的冰块一样,瞬间崩塌、消融,然后所有那些…… 所有那些被她死死压抑在心底最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如铅块般沉重的委屈、孤独、痛苦、自我厌恶、以及那份隐藏了太久太久、却又从未真正熄灭过的、对于被理解、被接纳、被爱的渴望,会像是失控的火山一样突然爆发出来呢? 这份突如其来的、强烈到几乎让她窒息的情感洪流,又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终于有人,不再将她仅仅视为需要臣服或是打到“暴君”,那个冷酷无情的“合虚皇”,而是找到了面具之下,那个同样会痛、会哭、会彷徨无措的少女吗? 是因为终于有人,真正地、彻底地理解了她所有看似矛盾、看似残忍的选择背后,所隐藏的那些难以倾诉的无奈、挣扎与痛苦了吗? 是因为终于有人,不再用那种带着崇拜、审视、以及敌意的目光看着她,而是以这样一种充满了温柔、充满了信任、让她心尖发颤的“接纳”的方式,向她表达了认同吗? 她想起了提卡尔皇家魔导学院那场盛大的入学典礼上,当所有新生被要求面向广场中央那座面容模糊、象征着合虚皇无上权威的伟岸雕像,一齐单膝跪地、献上最崇高敬礼的时候,那个藏在人群中的、有着一头银发的西陆少女,却偷偷地、用一个谁也没发现的漂浮魔术,轻轻托住了她自己那即将弯下去的膝盖,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与抗拒。 她想起了小夜在亲眼目睹了神都闹市里,搜查官们对那些刚刚觉醒、惊慌失措的新生魔女们进行抓捕收容的残酷场景后,那双紧紧攥起的拳头,以及第二天清晨,那座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威的神皇雕像上,被人用西陆教国的文字,涂满了“暴君”、“残忍的独裁者”之类的、满溢着愤怒的涂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她甚至想起,后来小夜居然因为同情魔女而偷偷加入了那个企图爆破神都的激进组织,之后没过多久就被当作弃子舍弃,被搜查官们轻松收容后,再由冰冷的机兵押送到她这位审判者的面前。 她那张满是高潮红晕,被泪痕沾湿而显得狼狈不堪的小脸上,写满着宁死不屈的倔强、以及对她这位能决定她生死的“帝国主宰”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冷傲。 那时候的小夜,是多么地憎恨“合虚皇”这个身份,多么地憎恨这个身份所代表的一切啊。 可是现在…… 就是这个曾经对“合虚皇”充满了敌意与鄙夷的少女,却心甘情愿地、郑重其事地,向着承载了这个身份的“她”,向着她琉璃瑶本人,做出了这番代表着最高敬意与臣服的举动。 她终于……得到了她的认可。得到了这个她无比在意、无比珍视的人的……彻底的理解与接纳。 如果真是因为这些,她为什么会哭呢? 明明……明明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感到无比的开心,感到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然后作为胜利者,对像是恶堕了一样的小夜回以一个得意且带着几分戏谑的微笑才对。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呢? 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还在努力试图维持着“帝皇威仪”、嘴角甚至还倔强地挂着一抹僵硬微笑,但眼泪却根本止不住、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家伙;看着她那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像摔在地上的琉璃制品一般碎掉的可怜模样,小夜彻底慌了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紧,疼得厉害,此刻,她心中只剩下最纯粹、最强烈的担心。 她连忙松开琉璃瑶那只被自己捧着的手站起身来,这个别扭的小家伙,明明哭得稀里哗啦、却还在嘴硬地说自己高兴,夜一时间真是又心疼又好气,简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想要上前去安抚一下,想要像先前那样,轻轻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伸出的手却又缓缓地顿在在半空中,脸上浮现出犹豫与不确定。 夜真的担心,是自己刚才那个过于唐突、过于出格的举动刺激到了瑶某个不为她所知的心理创伤,才导致她情绪如此失控的。 “瑶……你……你还好吧?” 夜的声音里充满着小心翼翼和难以掩饰的担忧。 “是不是……是不是我刚才……做得太过分了?对、对不起,我……” “蒂娅蒂娅,奈特罗德大人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榆木疙瘩,娜可都看不下去了。” “娜可娜可,蒂娅现在无比赞同你的观点…少主真的好可怜,偏偏遇上这么不开窍的人……” 就在小夜纠结万分之际,那两只一直安静待命的猫人女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她的身后,正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着。 不等小夜反应过来她们想干什么,娜可已经带着坏笑,那只纤细小巧的胶乳小手,看上去轻飘飘地、却又蕴含着一股柔和而无法抗拒的奇妙力量,往小夜的后背使劲一推! “走你!奈特罗德大人,还傻站着干嘛呢!” “欸?!喂!你们两个——!” 小夜只觉得一股力量传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一个踉跄,惊呼声中,直直地跌向了正前方那个哭得正伤心、完全没防备的娇小身影。 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慌乱之下,她只能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不是为了稳住自己的平衡,而是出于本能地、想要将怀里这个哭泣的家伙保护好,避免她受到任何可能的撞击。 柔软的布料摩擦声中,她正好将同样因为失去平衡而惊呼一声、向后倒去的琉璃瑶整个结结实实地揽入了怀中。 空着的另一只手更是条件反射般地搂住了琉璃瑶那盈盈一握、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此刻正微微颤抖的腰肢。 在那股由娜可精心计算过的、柔和却又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奇妙推力的牵引下,两人甚至还在原地像是跳着一曲优雅的华尔兹般旋转了小半圈,黑金裙摆与银白发丝交织翻飞,带起一阵华美的香风,最终双双重心失衡,一起跌坐进了不知何时已经被蒂娅悄无声息地推到了她们身后的巨大天鹅绒沙发之中。 最终的结果就变成了小夜,将那穿着宛如花嫁轻纱般衮袍的娇小玲珑的人儿,以一种极其亲密、甚至可以说是暧昧的姿态,稳稳地、紧紧地搂抱在自己的怀里。 两人深深地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鼻尖萦绕着彼此的气息,小夜身上淡淡的玫瑰花与阳光的清香,与瑶身上那清冽又带着一丝微甜的馥郁体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而令人心安的味道,仿佛能隔绝外界一切的纷扰与喧嚣。 这突如其来的、柔软却坚实的温暖怀抱,彻底击溃了琉璃瑶心中最后一道名为“坚强”与“伪装”的堤防。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痛苦、孤独、以及此刻的欣慰与那巨大的幸福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将那张早已被泪水打湿的小脸,紧紧地贴在小夜温暖的胸口,仿佛是迷途已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归宿。 她伸出的那双颤抖的手,不再是抓住小夜的衣襟,而是紧紧地、用力地回抱住夜的脖颈,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将自己娇小的身体更深地、更紧地埋进进对方的怀中,终于彻底地放声大哭起来,将所有的压抑与痛苦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尽情地宣泄着。 她哭得是如此伤心,如此委屈,如此用力,仿佛要将这一百年来所承受的所有苦难、所有孤独、所有不被理解的痛苦,都毫无保留地化作这滚烫灼热的泪水和破碎沙哑的呜咽,尽情地、放肆地宣泄出来,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犹如受伤小兽的嘶鸣,一边哭,一边用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声音,语无伦次地跟小夜说着话,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撒娇。 “呜……夜……小夜……呜呜哇……你、你这个……混蛋……大笨蛋……呜呜……你知道吗…朕…真的…最开始……最讨厌你……” “讨厌你……我真的……最最最最讨厌你……” 是啊,她曾经是那么地“讨厌”小夜。 讨厌她眼里揉不得沙子、嫉恶如仇的样子;讨厌她那该死的、泛滥到无可救药的、为了帮助素不相识的人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伤害自己的善良与温柔;讨厌她那可怕的、仿佛能够直抵人心最深处、能与所有卑微者的苦难产生共情的纯净心灵;讨厌她那股认准了目标就绝不回头的执拗;讨厌她在任何绝境下都永不熄灭的执着与不屈… 最讨厌的是……讨厌她那么、那么地像……那个早已被她亲手埋葬的、曾经天真软弱、还相信着未来是美好的……过去的自己。 她最讨厌小夜,讨厌她在自己早已屈服的宿命中,在那甚至只能用痛苦麻痹自己的无边的黑暗与绝望面前,依旧像那长夜里初生的太阳,固执地散发着那么耀眼、那么刺目、却又那么令人无法抗拒的热忱与希望。 让她根本无法移开视线、甚至忍不住想要像追逐光明的飞蛾般、不顾一切地靠近、想要汲取哪怕一丝丝的光和热。 “可是……呜……可是……为什么……” 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小猫般细碎的抽噎,琉璃瑶抬起那张被滚烫泪水彻底洗礼过、哭得眼眶红肿、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小脸,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夜。 她用那双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戴着湿漉漉手套的十指,无比珍重地、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小夜那只之前牵起她的、似乎还残留着自己泪水温度的手,像是捧着一件世间最脆弱、最珍贵的宝物。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双她曾经那么“讨厌”的家伙的手…… 会是如此的……如此的温暖呢? 如此的……明亮呢? 琉璃瑶将那只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那份透过肌肤传递而来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真实温度。 正是这双手……在她以为自己注定要独自背负着沉重的秘密与罪孽,永远一个人孤独地在黑暗的深渊中挣扎前行、直至彻底沉沦的时候,强硬地、却又无比温柔地,将几乎要放弃的她重新搀扶起来,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与她一同面对那残酷的现实,分担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重负。 正是这双手……在她以为悲剧又将无可避免地再度上演,眼睁睁看着又一位魔女即将步入失控自毁的绝路时,在她的面前,创造了那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奇迹”,用她那份神秘的<第六力量>的本源,硬生生地将那位濒临崩溃解体的魔女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让她至少能够保留着人类的身份与尊严迎来死亡,也为自己与玛雅那看似注定黑暗的未来,点燃了长夜之中无比微弱却又无比珍贵的第一缕希望的火苗。 正是这双手……在她因人生的痛苦与重压,因封印即将失效而濒临死亡之际,顺水推舟般懦弱地选择了内心深处渴望了许久的永恒沉眠与解脱的时候,不顾一切地穿越了生死的界限,紧紧地握住了她那早已冰冷、几乎要放弃自己的手,用那份滚烫的希望与永不放弃的意志,将她从死亡的边缘唤醒,让她重新燃起了对“活着”这件事以及世间所有美好之物的渴求。 “多么……多么温暖啊……” 琉璃瑶将小夜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那份足以消弭冰冷长夜的暖意,泪水再次决堤而下,但这一次,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被救赎般的安心与幸福感,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那泪水中,却不再仅仅只有积压了太久的痛苦、委屈与孤独,更多的是在漫长寒冬后终于迎来春天般,如释重负的轻松;是一种在无边黑暗中终于看到救赎曙光的、被彻底理解与接纳的巨大安心与幸福感;是一种连她自己都羞于深思、却又如春藤般悄然缠绕上心尖、带着酸涩却又无比甜蜜、名为“爱恋”的悸动。 感受到怀中那比自己还要娇小玲珑的少女,此刻恍若易碎的琉璃制品般微微轻颤,感受着她的脆弱与那毫无保留的依赖,小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极致的温柔与怜惜涌上心头。 她没有说话。 因为她知道,在此刻,任何语言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遵循着内心的本能,更加收紧了自己环抱着的那纤细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的腰肢的手臂,将这个正哭得稀里哗啦、将过去漫长人生中的委屈与痛苦都毫无保留地宣泄在自己怀里的娇小少女,更紧地、更深地、又无比温柔地拥入自己的胸腔中。 她用自己的下巴,轻轻地蹭了蹭瑶柔软如云的樱粉色发鬓,用自己的体温,用自己因为激动而同样有些紊乱却依旧坚定有力的心跳,用这份沉默无声却又胜过千言万语的、毫无保留的陪伴与拥抱,给予她最坚实的支撑以及最温柔的安抚。 促成这一场面的两只小女仆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地溜出了大厅,并且十分“贴心”地从外面带上了厚重的房门,将这片刻的宁静与私密,完全留给了里面那对需要时间来整理彼此复杂情感的君主与她的骑士。 客厅内,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下轻纱般的朦胧,晚风静谧无声地流淌着,只在地毯上投下斑驳而温柔的光影。 两位经历了太多风雨、太多磨难的少女,就在那如月色般轻柔、绣满金色星辰的绫罗绸纱的包裹下,紧紧地相拥着,深深地陷在柔软的沙发之中。 此刻她们不分彼此,除了静默的双月,只有两个疲惫而又勇敢,孤独而又幸运的灵魂在互相汲取着力量、互相给予着慰藉,哪怕会历经漫长的跌宕,哪怕要涉过千年的风霜,哪怕渺茫的星光被阴云遮蔽,哪怕破碎的希望于长夜沉寂…她们也能依靠着彼此的灼烫,用勇气去描绘那曾梦见过的黎明时刻。